至境无技巧 无法为至法 ——原宝鸡市教育学院教授杨权良解析上官丙利书法
(作者:杨权良)没想到、真没想到,山城宝鸡竟然成为中国书法之城,由有楷书之乡之美誉。余一则一喜,一则一悲。
喜的是,书法是典雅之道,用熊秉明先生的话说,书法不仅是中国艺术之顶峰,也是世界艺术之顶峰。一个全是只有370多万人口的地级市,据统计,县级及其以上的书法会员有近万人,占0.2%,也就是说,一个村子差不多有一个不但会写字,而且能写好字的人。这对提高人民生活质量,促进社会精神文明,具有标杆意义。
悲的是,究竟书法是阳春白雪,不是下里巴人。是雅玩,不是俗技。是欣赏而悦心的,不是卖钱而悦目的。"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" 书法是纯粹的"道"事,不是"器"事。它与写一封信、打个单子这种实用文字有质的不同。可是,许多书法爱好者,充其量能拿起笔的人,滥竽充数,竟然跻身其中。像个别书法爱好者、其实连书法大门都没入的人,竟然当上省书协主事人,令人喷饭,叫人恶心。这就叫斯文扫地,也叫劣币效应。这是亵凃国粹啊!
但是,正如我几年前"吹"张金田书法,最近又夸郑玄书画一样。高手在民间,隐者在山中。寻常看不见,偶尔露峥嵘。今天要说的上官丙利先生就是一个。
书法是国粹,殆无疑议。国粹属于"国",而国属于"史"。所以习书必须以史入手,所谓"与古为徒"。
于右任老先生主张,学习草书,务必从篆隶楷入手,得其章法。有了"章法",下笔才有神韵。好比跑步,必先学会站稳。有人就会发外行之问:"跑步是动,站立是静。你说先学会站,再学会动,这不是矛盾么?"
学站桩、立马步,不是学"不动",而是学"平衡"!学会不管怎样动,与地面夹角90°,保持重心垂直。不管多少个动作,手脚伸得多远,全身轮廓是个圆,而这个圆心是自己的丹田。
我要告诉这个外行:站是动之法,静是动之魂。人在站中,学会的是什么?是平衡,是周正。把握住这一点,你跑起来再快,从运动物理学的角度讲,重心是平衡的。动的是"腿",不动的是这个"心"。
练武之人,不急于学打人、学出击,而是学站桩,学马步。这个"不动"之功学到家,这才学打人、学出击。你看俩人交手,练过不动功的人,总是立于不败之地。动作你来我往,手法变化无穷。但谁的身体重心不到,综合平衡,谁是最后的胜利者。
太极拳中的四两拨千斤,就是破坏对方的重心平衡,利用自然的物理之力把你击垮。可是会站马步的人,就会借力打力,反败为胜。
上官丙利是写行草的书家。仔细玩赏之下,可以看出他厚厚的篆隶楷之功法。而且是童子功!
他行笔飞动,但是,不动的是篆书的苍凉古朴,拙丑宁谧;
不动的是隶书的宽平日韵,四面开张;更加不动的是楷书的方正刚劲,大中至正。
特别一提的是颜楷的昂昂气象。
这就是章法,这就是继承,这就是动中之静,形象中的抽象。这是书法之魂魄!
在篆隶楷中,实笔与留白之比,在2:8之间。最简的字例如"一",最繁的字例如"鬱",都不离这个大致比例。上官炳利先生的草书之妙,就妙在这里。看起来是草书,但虚实之比,竟然是篆隶楷的比例,这就是章法,就是布局。好比一个小区,宅楼与空地的比例。没有练过篆隶楷的人,拿起笔就"野"起来。龙飞凤舞,信笔而下,最后无法收场,成为一堆茅草。
书法书法,能无法乎?纵然是草书,能无法乎?这个法在哪儿?在篆隶楷之中!于右任老人家终其一生之事功,所做"标准草书"的"标准",并非笔划之标准,而是章法之标准。上官炳利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范式。
书,抒也;法,天则也。什么是书法,不是昭然若揭么?书法就是用天然的、自然的美学规则,抒发作者心中的喜怒哀乐。这种抒发,有两个方面,第一是内容,当我们欣赏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《兰亭序》时,应该是他的内容 --超然物外的潇洒人生观,纵逸自适的生活观,然后才能观察他的字形超绝之美;颜真卿《祭侄文稿》时,首先感动的并非"字好",而是"情真",如果颜鲁公情未到,字必俗。何来第二行书之誉?
现在有些学书之人,根本不懂书法之妙,在乎修养之纯,学养之深,心养之真,人格如精金美玉,百炼粹钢,其字必飞鸿行空,虎卧凤阙。刘自椟老先生每曰"书贵真"。也就是说,书法贵在把作者之真心表露出来。有些人学王书颜书,看不到二人超俗超凡的高迈人格,读不出人家文章中的内容,单纯模仿人家的"字体",真是南辕北辙,舍本逐末,当然不得要领。
上官丙利的书法,得书法精髓。他习二王,学颜鲁公,学王铎,学郑板桥,学的是"字外"功夫!学做人,学其文,练己心。把心练真练纯,字自不俗。其书当为妙品。
上官丙利书诗,必为己做;写联,也是随口而出;属文,更是率性挥洒,下笔自成妙文妙书。大家想一想,王羲之当年临他人之贴,会有"第一行书"么?颜鲁公当年不是写祭侄之文,而是做临水照花,流觞赋诗,会有"第二行书"么?
我十分推崇上官丙利之书法,就在他的笔只写他的文,他的文只表他的心,他的心与天地相通。昔贤云:"学不及天人,则无学。"书法之道即天道之则。上官炳利学书,并不在字形上过度模仿,而是在做人做文贵真贵纯上下足功夫,然后用笔真真实实的、自自然然的表达表现出来。刘自椟先生的书法理论,得以充分证明。
上官丙利的学书之路是正的。他一定会走的很远!
书法本不存在,书写是为交流。例如西方拼音文字就没有书法一说,可是,西方人不是很高效的交流么?
书法的产生,是一种纯乎又纯的"形式主义"的"形而上"的追求。也就是说,书法自产生之后,人们关注的焦点已不是这幅字"写的是什么",而是这幅字的外观视角美不美。好比一个人,大家不说他(她)人品咋样,就看长的漂不漂亮。
这样的脱离"内容"的、纯粹的"形式"追求其实使中国书法从一开始就误入歧途。写字的人不是为了交流思想感情,而是为了让别人看我的字"美不美",于是导致许多文盲书法家的产生!一辈子在临帖,一辈子在描红,追求没有内容的形象美。好像做塑料花,美的令人惊恐惊惧,可是多次"受惊"之后,人就恶心。因为塑料花、塑料树,只是花样子、树样子,没有花树的生命、没有个性。永远就是那么个"美"样子。你还会觉得它美吗?恶心!
所以,追求纯粹书法美的人其实都是做没有生命的塑料花、塑料树,是人品上不诚实不成熟的体现!
当年陈独秀先生见了青年沈尹默的"书法作品",大骂"其俗在骨"。其实沈先生到去世,也没走出"其俗在骨"。字好是好,与字中所表达的内容脱离。好想死了的人做成的"人标本"。是真人,他会动的!一会儿这样,一会那样;今天是这个样,明天是那个样。这是个性啊,也是生命啊!
针对上述"书法病",多少树法大家大声疾呼,力行矫正。康有为、郑孝胥、于右任……,都主张"写自己的字"、"自然的写"、"走自己的路"、"有自己的面目"。可是,今天,在一片喧嚣热哰中,又有谁注意到呢?
上官丙利先生听到了大家的呼唤,也注意到中国书法误入歧途的原因。那就是只有纯粹的"形式美",而形式与内容脱节。痛苦,我这么写;快乐,我还是这么写;30年前,我这么写,30年后,我还是这么写。老子说,"天下皆以美美,斯不美矣。"纯粹的书法之美其实是丑!咱们宝鸡这样的纯美而实丑的职业书法家竟然蔚成风气,形成群体!用行话说,是章法害了个性用哲学语言讲,是形式害了内容。但上官炳利是个例外!
上官丙利的书法,其章法我前面已述评。他的书法的可贵处是"破法",是"无法",是"个性",是"我法",是"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或同一"!我心情变了,我字就变了,时间变了,我字也变了,环境变了,我字也变了。特别是,我的字要表达的事情与我的字形完全一致。我快乐,是这么个样子;我痛苦,又是那么个样子。我愤怒,有愤怒的形式,我平和,有平和的形式。这才是个性,是书法。好比一棵树,长在不同的地方,为了生存,它会与周边环境一致,把自己的生态调整。一朵花,开在不同的枝头,有不同的样子。在宝鸡书坛,这样的书法家,像王羲之写兰亭序每个"之"字不一样的书法家,除了上官炳利,竟是不以书法著称的几个画家。如王尊农、王鸿续、符文刚等。
章法是对个性的束缚,个性是对章法的突破。现代书法家要么只有章法,把字写成了“死鱼”、“字标本”、“手写铅字”,我们叫“馆阁体”。要么只有“个性”“胡乱涂鸦”“我自为之”“没章没法”。一个极端走向另一极端。把章法和个性对立撕裂。上官丙利是罕见的统一者。大家去欣赏欣赏他的书法,就知道余不欺也。
个性,个性,个性就是自然的心境流露渲泄,不受"死章法"之限制,但是绝不是无章法。大家想这是什么境界?
孔子说:“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。